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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希濟《生查子》


最近偶然讀到牛希濟《生查子》,讓我聯想到「愛屋及烏」的成語

 

 

牛希濟《生查子》

 

 

春山煙欲收,天澹星稀小。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

 

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注釋

 

①煙:此指春晨彌漫於山前的薄霧。

 

 

評解

 

戀人相別,自有一番難言的纏綿之情。此詞用清峻委婉的語言,描摹出一種深沉悱惻的情緒。上片寫晨景,末句方點出“別淚”,為下片“語已多,情未了”張本。“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兩句,從江總妻詩《賦亭草》“雨過草芊芊,連雲鎖南陌。門前君試看,是妾羅裙色”中化出,頗見構思之巧、寓意之摯。

 

 

語譯

 

籠罩著蒼翠春山的霧遂漸散去,

 

天邊星星的光芒慢慢泯滅。

 

朦朧微弱的下弦月月光,

 

在你臉龐流瀉,顯得更蒼白,

 

將要離別的淚水一直流淌到清晨。

 

徹夜惜別的千言萬語,

 

依然未說盡心中情意,

 

與你相別,依依不捨的回首,

 

只聽到你的叮嚀囑咐:

 

「記著我送別時穿著的綠色羅裙啊,請珍惜遍處蔓生的芳草,不要輕易踐踏。」

 

 

這首詞的題旨,就是“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可”(江淹《別賦》)之意,寫情人傷別。不過,分手地點不在江濱,似在芳草連天的古道上。上片寫別景,下片寫別情,結句尤佳。

 

  分別的序幕在破曉的景色中揭開:遠處連綿起伏的春山上,白茫茫的霧氣開始收退,依稀現出黑黝黝的如畫剪影;東方漸明,露出魚肚白色,寥落的幾顆晨星也慢慢黯淡下去。天很快就要大亮,一個美好的春日即將開始,然而無情的離別時刻也逼近了。詞以“欲收”、“淡”、“稀小”等含有動態的語詞,寫出天色由朦朧逐漸明朗的過程,暗示戀人抬望天色而漸漸收緊的心情。“春山”二句,在勾勒晨景中,挑明瞭季節、時間、環境、戀人早起等內容,為傷別墊下了豐富的內涵和廣闊的想像空間。接下,文筆從天色落到人物身上:清曉的晨光下,女主人公臉上一串串傷別的淚珠不斷地流落,西斜的殘月,照亮她的臉龐,映出一道道晶瑩的淚痕,分外悽楚動人。一個臉部特寫,以天邊彎彎的殘月襯托女子鵝月形的臉龐,將人物也攝進了春曉畫面。真是寫景勝手。“別淚”二字,點醒題旨,與上片其他內容相結合,隱含他們從夜裡室內話別對泣,直到天明路邊難捨難分的內容。故俞陛雲先生認為:“上首(片)言清曉欲別,次第寫來,與《片玉詞》之‘淚花落枕紅棉冷’詞格相似。”(《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下片由景入情。執手歧路,細細叮嚀。別淚拭不乾,別語囑不盡,有情人送別,情深意長。“語已多,情未了。”縱說了千言萬語,也難盡幾多情意。花前月下的歡快日子已成陳跡,此後是閨房孤燈、梧桐細雨,夢裡相思,“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情未了”,情難了。過片“將人人共有之情,和盤托出,是為善於言情。”(《栩莊漫記》)白描如口語,卻高度概括,簡約凝煉。時間消逝得那麼快,分手的時刻終於來臨。征馬長嘶、催上行程,淚眼朦朧,牽袂依依。女子狠著心腸轉身欲別,突然,“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這裡,詞人借助芳草與羅裙同色的聯想,生動地表現了女子臨別時的複雜心理和眷戀情緒。女子看見萋萋遮滿古道伸向遠方的芳草,想到行人將離開自己而跋涉天涯,又想到自己將苦苦地思念他,又轉想到他對自己的思念,猝而又擔心他會不會忘了自己。芳草與自己身上的綠羅裙顏色相同,女子由這一聯想生髮開去:天涯處處有芳草,她希望行人睹芳草而記得綠羅裙(自己),行遍天涯,愛情永遠不變。“憐芳草”即戀女子也。南朝江總妻《賦庭草》雲:“雨過草芊芊,連雲鎖南陌。門前君試看,是妾羅裙色。”詠裙、草同色。杜甫詩雲:“名花留寶靨,蔓草見羅裙”,說睹景思人。這兩句詞化用前人詩句而翻進一層,把許多層的心情意思揉合進去,顯得更為出色。從女子回身再追補的這句話中,讀者可窺到女子內心深層的秘密。女子祈願的是兩情久長,遠遊他鄉的男子永不變心。意不明說,又非說不可,於是含蓄而婉轉地指草指裙鄭重叮嚀了這麼一句癡語。女子的情深如海,韌如蒲草,自在言外不喻之中。結尾二句,通過聯想,將自然景色與心中感情巧妙地結合起來,寄興幽遠,形象鮮明。這種聯想,在古詩詞中常見,如:見桃花而思人面,見春山而思眉黛,見彩雲而思佳人,其好處在於能巧妙而形象地刻劃出人物豐富而細膩的內心世界。

 

  牛希濟在五代詞人中以“才思敏妙”(《十國春秋》)、“詞筆清俊”、“尤善白描”(栩莊語)著稱。此詞含蓄而深遠,耐人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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