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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枝紅杏出牆來」說起


葉紹翁是南宋時著名的江湖派詩人,他的詩歌多寫江湖田園風光,尤以七言絕句最佳,《遊園不值》:「應憐履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另外還有一個版本:「應嫌屐齒印蒼苔,十叩柴扉九不開。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歷來廣為人們所傳誦。這首詩至少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解讀,看起來都似乎都言之成理。常言道:「詩無達詁」,當年詩人到底是出於哪一種動機寫就本詩,除非能起詩人於地下,否則只好讀者自己隨心決定了。
《遊園不值》的第一種解讀是:「春來的二月江南,風光明媚,天色晴好。詩人乘興來到一座小小花園前,想看園裡花木。他輕輕敲了幾下柴門,大半天不見有人開門迎客。『怎麼回事?主人當真不在?』大概怕園裡滿地蒼苔為人所踐踏,所以閉門謝客。若果如此,豈非太過小器。正當詩人徘徊於花園外頭、尋思不出個所以然,準備離去的當兒,偶一抬頭,卻忽然撞見一枝盛開紅杏,正以它的美顏倩笑招引著詩人。詩人這時心想:啊,滿園春色早已漫至牆外,園門閉得再緊,總也關它不住的呵。至此,詩人由於一枝出牆紅杏,進而領略滿園春色已然繽紛如斯,並感受絢麗春光之照拂,原來因不得其門而入的遺憾,轉為意外的喜悅,總算不虛此行啊。
    春光果然關不住,詩人有心眼領略春色最要緊,入不入園則其次。恰如人生許多至關緊要的追尋,奮力以對時,總也達不到極致之境;往往得在生命困頓之際,方能看見轉折的契機──放下對成功或目的的追求時,反而是另一樁美麗的收穫。」
    第二種解讀則來自有點匪夷所思的秘辛:「宋代學者洪邁的《夷堅志》中有提起這個故事:南宋寧宗慶元二年(1196),發生慶元黨爭事件,為了排擠朱熹,監察御史沈繼祖列舉了朱熹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恭不謙六大罪狀,還捏造了朱熹「誘引尼姑,以為寵妾」的桃色謠言,要求寧宗學孔子誅少正卯,主張將朱熹斬首。民間也流傳一首打油詩曰:「長江滾滾訴朱熹,陰陽兩面愚後人。枉法懲情千夫指,勾尼為妾怒鬼神」。事件爆發後,據說朱夫子「迫於當時的情勢壓力」,最後也在給皇帝的罪己表上「供認不諱」「草茅賤士,章句腐儒,唯知偽學之傳,豈適明時之用。」說自己「深省昨非細尋今是」,表示自己要悔過自新從新做人。宋寧宗於是將朱熹逐出朝廷,遣送回家。《宋史》卷三十七有載:「監察御史沈繼祖劾朱熹,詔落熹秘閣修撰,罷宮觀。」大意是說詔書罷去朱熹秘閣修撰和宮觀官的職務慶元黨案同時讓朱熹的學說被說成了偽學,朱熹被「黨案」弄得聲名狼藉、斯文掃地的一代宗師不久便屈辱地離開了人世。其實「誘引尼姑,以為寵妾」,本來就是捕風捉影的栽贓,沒有實質的證據。後來正式被平反昭雪還他清白
    但是葉紹翁的《四朝聞見錄》裡卻曾記錄了這件事情,說朱熹誘姦尼姑及兒媳的事情我們已經知道了。他的一首膾炙人口的詩或許可以說明些什麼:「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葉紹翁是一個怎樣的人?宋代學者周密在所著《齊東野語》一書中提到葉紹翁曾經寫過一首詠史詩《漢武帝》:「殿號長秋花寂寂,台名思子草茫茫。尚無人世團圞樂,枉認蓬萊作帝鄉。」大意是說「長秋殿外沉寂的長著殘花,思子台前是茫茫野草。在世之時沒有享受團圓之樂,並且誤認蓬萊作仙鄉。」詩句尖酸刻薄的直戳一般人大多會敬仰有加的「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之一的漢武帝劉徹的痛點,嘲諷他件件事與願違,同時對事認識不清,頗盡揶揄之能事。對於竟然如此毫不忌諱地陳述諷刺,可以想像葉紹翁必然不會是一個為人忠厚之輩如此一來,推論《遊園不值》是葉紹翁意有所指的詩作的可能性似乎增加不少。換個角度來說,《遊園不值》一詩,如果光從字面來解讀,是一種境界,而如果知道內幕之後,重新再看,又有全然不同的領悟,確實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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