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聽李紳這個名字,很多人或許腦海中會感一片茫然,但是提起《憫農》這首詩,大家或許在小時候都曾經讀過甚至背過這首《憫農》詩。
《憫農》 李紳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
李紳(772—846),字公垂,亳州譙縣(今安徽亳州)人,生於官宦之家,他的曾祖父擔任過武則天時期的中書令,祖父和父親都是唐朝的地方官。但他六歲時父親就去世了,家道中落,全靠母親含辛茹苦將他養育成人。因此,李紳年輕時寫出《憫農》這樣貼近農民生活、反映農民艱辛的詩作,是有生活基礎的。
李紳自幼好學,在唐憲宗(806—820)元和元年(806),二十七歲的李紳考中進士,步入仕途。年輕的李紳為人剛直,當諫官時得罪過一個顯官李逢吉。李逢吉趁敬宗(824—826)剛登基,就參了李紳一本,敬宗就找個藉口把李紳貶為瑞州司馬。李紳被貶,一路上翻山越嶺到了康州。康州到瑞州沒有旱路,只有一條水路——康河,而康河水淺難以行舟。地方官說:“李司馬有所不知。這康河有條老雌龍,這河水漲不漲,全看它高興不高興。康州人凡有急事上端州,都備下三牲禮品,上媼龍祠去求水,只要老龍高興,馬上河水就漲。李司馬,你不如備上禮品,上媼龍祠禱求一番,試試如何。”李紳說:“禮品還分多寡麼?”“禮品多,水漲得就大就快,禮品少了,恐怕就不好講了。”
李紳勃然大怒,說道:“世上貪官污吏勒索百姓,猶令人憤恨,沒想到龍為一方之神,竟也如貪官惡吏一般,可憤可惱,我偏不上貢,還要作文罵它一頓!”
地方官連忙說:“司馬千萬不可莽撞!惹惱了老龍,恐怕要誤大人行期……”
李紳說:“當今天子惱我,尚不過把我貶到端州,水中一鱗蟲,看它能奈我何?”來到媼龍祠,李紳命書僮擺出文房四寶,研好墨,伸好紙,手指著老龍塑像,寫道:“生為人母,猶憐其子,汝今為龍母,不獨不憐一方子民,反效塵世貪官惡吏刮民骨髓,豈不恥為龍乎……倘不,吾當上表天庭,陳爾劣跡,定伐鱗革甲,汝不懼雷霆耶?”寫好,在老龍面前點火焚了,一道清煙升起。地方官嚇壞了:“李司馬,可闖大禍了!這老龍十分靈驗,你這檄文一下,恐三月也漲不了水啦!”李紳傲然一笑,說:“誤了行期,大不了丟了這頂烏紗帽。要是惹惱了我,拼著一死,我也要毀了這老龍祠,教世人不信這等惡神!”話沒落音,家人稟道:“老爺,河水漲了!河水漲了!”
果然,洶湧大水從媼龍祠後滾滾而出,片刻之間,康河成了十幾丈寬,深不見底的大河。地方官又驚又喜,喃喃說道:“難道老龍也怕李司馬的檄文麼?”
武宗皇帝(841—846)時見他學識淵博,才學出眾,招官翰林學士。有一年夏天,李紳回故鄉亳州探親訪友。恰遇浙東節度使李逢吉回朝奏事,路經亳州,二人是同榜進士,又是文朋詩友,久別重逢,自然要盤桓一日。這天,李紳和李逢吉攜手登上城東觀稼台。二人遙望遠方,心潮起伏。李逢吉感慨之餘,吟了一首詩,最後兩句是:“何得千里朝野路,累年遷任如登臺。”意思是,如果升官能像登臺這樣快就好了。李紳這時卻被另一種景象感動了。他看到田野裡的農夫,在火熱的陽光下鋤地,不禁感慨,隨口吟道: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李逢吉聽了,連說:“好,好!這首作得太好了!一粥一飯得來都不易呀!”
李紳仰天長歎了一口氣,接著又吟道: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李逢吉一聽,這不是在揭朝廷的短嗎?這小子好大膽,回到書房,李逢吉對李紳說:“老兄能否將剛才吟的兩首詩抄下來贈我,也不枉我二人同遊一場。”李紳沉吟一下說:“小詩不過三四十字,為兄聽過,自然記得,何必抄錄?若一定落筆,不如另寫一首相贈。”李逢吉只得說:“也好,也好。”於是,李紳又提筆寫下一首:
壟上扶犁兒,手種腹長饑。
窗下織梭女,手織身無衣。
我願燕趙姝,化為嫫女姿。
一笑不值錢,自然家國肥。
寫好,遞與李逢吉斧正。李逢吉看了,覺得這首詩在指責朝廷方面,比上兩首更為具體。第二天,李逢吉便辭別李紳,離亳州進京了。李逢吉表面上對李紳很好,可內心裡卻想拿他作墊腳石,再高升一級。他回到朝中,立即向皇上進讒說:“啟稟萬歲,今有翰林院學士李紳,寫反詩發洩私憤。”武宗皇帝大吃一驚,忙問:“何以見得?”李逢吉連忙將李紳詩奉上。武宗皇帝召李紳上金殿,拿出那首詩來,李紳看看,說道:“這是微臣回鄉後,看到民生疾苦,即情寫下的,望陛下體察!”武宗說:“久居高堂,忘卻民情,朕之過也,虧卿提醒。今朕封你尚書右僕射,以便共商朝事,治國安民。”李紳叩頭道:“謝皇上!”武宗又道:“此事多虧李逢吉舉薦。”李紳則對李逢吉感激不盡。而李逢吉呢,聽說李紳反而升了官,又驚又怕,正膽顫心驚,李紳卻登門向他表示謝意。李逢吉更是蒙在鼓裡,只好哼之哈之。不久,李逢吉被調任為雲南觀察使,降了官。這時他才感到自己是偷雞不著蝕把米。李紳的三首憫農詩,千百年來人們只見到前兩首。第三首《憫農詩》直到近代,人們才在敦煌石窟中的唐人詩卷中發現。
然而,李紳發跡後再也沒有了憫農之心,逐漸蛻變成了一個花天酒地、貪圖享受之人。真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判若兩人。史料記載,李紳為官後「漸次豪奢」,一餐的耗費多達幾百貫(古代穿錢的繩索,把方孔錢穿在繩子上,每一千個為一貫)。他特別喜歡吃雞舌,每餐一盤,耗費活雞三百多隻,院後宰殺的雞堆積如山,與他同一時代的眾多文人皆對他嗤之以鼻。根據孟棨所著唐代詩話《本事詩》載:劉尚書禹錫罷和州,為主客郎中、集賢學士。李司空罷鎮在京,慕劉名,嘗邀至第中,厚設飲饌。酒酣,命妙妓歌以送之。劉禹錫見李紳家中歌妓成群,寫有《贈李司空妓》:『鬟髯梳頭宮樣妝,春風一曲杜韋娘。司空見慣渾閒事,斷盡江南刺史腸。』意思是說,「唱歌助興的歌女們梳化著流行的髮妝,笑容滿面地唱著『杜韋娘』這首歌;曾經擔任過『司空』這個重要職位的你,見多了這種豪華場面,所以覺得很平常,但是對我來說卻是非常難得,這真是令人感傷啊!」李紳果然在酒酣耳熱之際,將此女送給劉禹錫。
其實,人心複雜恰如其面,不像化學反應如氫加氧必然得到水一般固定不變。舉例來說,有人一生循規蹈矩舉,卻在某次因故而犯了小錯,這小錯在他心中留下陰影,對於他往後的行為有著重大的影響:有人可能會因此而放縱自己,心想既然已經有汙點,再多一點又有何妨;另外有些人則會因此引以為戒,盡量不要一錯再錯,再重踏覆轍。對於為什麼會有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這與每個人的生活歷練脫不了關係。曾經聽專家說過:「童年是人生的父親,環境是人生的母親」,每個人的大半生都會受到這兩大因素的影響。如果以這個觀點去解釋李紳的行為或許可以得出一些端倪。李紳年輕時寫出《憫農》這樣貼近農民生活、反映農民艱辛的詩作,是由於年幼時貧苦生活的體驗讓他對於農民生活產生同情之心。李紳畢竟是個務實的人,功成名就之後,如果不享受一下,彌補過去的缺憾,其不是如同錦衣夜行,辜負此生。這樣的行為其實並不為過,但是他的生活卻逐漸放縱而極盡奢華淫靡,一方面是這時的他已經成為牛李黨爭中李黨的主角之一,長期在朝堂之上與其他官員勾心鬥角之餘,早已利慾薰心,已經與下層人民的生活完全脫節,早已忘記當年的困苦,以及對於自己的七情六慾欠缺自制力,另一方面,則應歸咎於中唐以後,以享受奢靡為尚的社會氛圍有關吧,畢竟社會是個大染缸,孔子曰:「與善人居,如入蘭芷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事實上,每個人在他取得權勢和(或)財富之後的選擇,顯現出這個人的格局。李紳這個凡夫俗子的個案或許正是個好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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