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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無用論》

《朋友無用論》 文丨陳果(復旦大學教授) 真正的朋友,並不經常想起,但卻無處不在 對“朋友”一詞的濫用,恐怕僅次於“愛情”。正因為頻繁遭到誤用,人們對它自然而然也就產生了誤解,“朋友”一詞也因此掉價不少。 真摯的“朋友”即是“摯友”。他們不是玩伴,不是酒友,不是寂寞時的慰藉者,不是精神的避難所,也不是基於利益牽扯或實用效果的“人脈”,更不是在場面上隨口說說的套話或社交辭令; “朋友”往往不是哄來哄去的一個群體,也不是扎堆出現的一個圈子; “朋友”不是對你的主意或見解都抱以贊同、迎合的人,也不是對你事事妥協、盲目跟從的人; “朋友”不是跟班,不是附庸,也不是陪襯人,而是在人格和精神上彼此對等的人; “朋友”很少是一見如故者,因為心靈的親近、精神的契合往往需要在時間中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如果我們以為“朋友”就是自己的精神避難所,我們可以不假思索地將自己無力擔當的哀怨情緒一股腦地向他宣洩,也不管他是否願意、生活處境如何,都要他與我們分擔我們的煩惱,至少是傾聽我們的滿腹牢騷,那我們作為“朋友”恐怕顯得過於自私了。 我們這樣做,對我們的朋友不好。 或許我們應當意識到,此時的我們是在借“朋友”的名義將他當作我們的情緒宣洩物件、語言垃圾桶,我們毫無節制地讓無辜者承受了本應由我們自己消化的怨氣沖天——這是一種對友情的濫用、對朋友的損耗,我們實際上在這樣喋喋不休的抱怨中浪費了與朋友在一起的寶貴時間。 朋友之間分擔“苦”卻不分擔“怨”,因為“苦”是心靈的受難,“怨”是情緒的毒氣;朋友之苦往往也是我們的苦,而一個人絕不會忍心用自己情緒的毒霧籠罩朋友的生活,使其遭受汙染。 朋友是“無用”的。 我們之所以交朋友、之所以需要朋友、之所以愛我們的朋友,不是因為他們“有用”。 朋友不是為了“利用”,不是為了找一個安全的情緒宣洩渠道,不是為了索取安慰,不是為了陪襯自己的優越,不是為了多一個“幫手”或“同謀”...... 而是為了奉獻我們的愛與關懷,為了與之分享心靈的豐富和生活的美好,為了那種相互理解所帶來的默契,為了“不時常想起,卻無處不在”的空氣般的同在感和信賴感。 與朋友在一起,我們不期待得到任何東西,僅那份彼此無需設防的內心鬆弛、不刻意的流暢自如,已然使我們心滿意足。 我的一個同性朋友是這樣描述朋友之間的心領神會的, “執手相看無語,卻心事瞭然”。 確實如此,她一句不經意的“我還不知道你嗎”常能讓我心生感動、備感幸運—— 你知道我,正如我知道你知道我,無需太多解釋,因為你懂。 想起了多年前的畢業時節,我的一位異性朋友即將離開學校去遠方工作,而我將留在學校繼續讀書,臨別的前一天,我們在校園裡散步閒聊,畢業是高興的事情,也多少帶著些告別的憂傷。 他對我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分別之前,我可以和你擁抱一下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卻有點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地解釋:“其實,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當然更沒有什麼無禮的想法……其實,不擁抱也沒什麼的……” 記得當時我一把將他拉進自己的懷抱,在他的耳邊說: “不用解釋,我明白的。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希望你今後一切順利。” 我們都明白這個擁抱的意義,這其中沒有猜忌,所以為此擔心也就沒有必要了。 在出現實際的困難時,我們反倒不找朋友幫忙,不向朋友借錢,不要求朋友為我們找工作,不願意讓朋友出面為我們捋平麻煩。 在這一點上,友情與愛情十分相似,純潔、美麗、近乎神聖,那是一種建立在心心相印基礎上的情感關係。 你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個人原因而使自己的soul mate(靈魂伴侶)承擔太多現實的功利之用,因為你愛你的朋友,愛他所以不願輕易增添他的煩惱,也不希望你們質樸的友情因為摻入了任何非友情的因素而變得複雜糾結。 常說“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們更願意讓朋友就這樣無用著、閒置著,也不捨得將這清水攪渾。 有時,因為這清水太明澈見底,竟會給不知情的旁人造成一種幻象,以為“無水”,以為這兩人不是朋友,就像一塊明淨透亮的大玻璃常常使人意識不到它的存在而眼睜睜地一頭撞上去。 我們並不常談及我們的朋友,也不在外人面前炫耀我們深情厚誼的友愛,我們甚至並不與朋友本人頻繁地見面、時時溝通,以至於有很多人或許都不知道我們與朋友之間有著日久年深的交情,但即使再長時間不見,一旦相逢交流,仍一如既往的默契,彷彿從未分開過。 朋友即是soul mate,也就是在靈魂中相連,是精神的一體共生。在友情中,我們擔當的不是彼此的瑣事,而是對方的靈魂。 朋友不是實用之物,而是奢侈品。 他不符合實用性的標準,卻使生命華麗。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擁有朋友本身已然是一種幸福。 所以,如果你所謂的“朋友”是可供你想用時用他一下的工具的話,你就沒有脫離實用及功利層面。 美好的友情與功利無關。 功利之心可能會帶來生意場上的“夥伴(英文中的partner)”——那基於我們心知肚明的契約關係,卻不可能為我們帶來“朋友(英文中的friend)”——那基於我們休慼與共的生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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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再別康橋》 賞析

《再別康橋 》 賞析 作者 : 徐志摩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裡的豔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裡,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裡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1928.11.6 中國上海   這首《再別康橋》全詩共七節,每節四行,每行兩頓或三頓,不拘一格而又法度嚴謹,韻式上嚴守二、四押韻,抑揚頓挫,朗朗上口。這優美的節奏像漣漪般蕩漾開來,既是虔誠的學子尋夢的跫音,又契合著詩人感情的潮起潮落,有一種獨特的審美快感。七節詩錯落有致地排列,韻律在其中徐行緩步地鋪展,頗有些“長袍白麵,郊寒島瘦” (" 長袍白麵 , 郊寒島瘦”是說孟郊、賈島二人的詩寫得古樸生澀、清奇苦僻,不夠開朗豪放。 ) 的詩人氣度。可以說,正體現了徐志摩的詩美主張。《再別康橋》是一首寫景的抒情詩,其抒發的情感有三:留戀之情,惜別之情和理想幻滅後的感傷之情。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這節詩可用幾句話來概括:舒緩的節奏,輕盈的動作,纏綿的情意,同時又懷著淡淡的哀愁。最後的“西天的雲彩”,為後面的描寫布下了一筆絢麗的色彩,整個景色都是在夕陽映照下的景物。所以這節詩為整首詩定下了一個基調。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下的新娘,波光裡的豔影,在我心頭蕩漾。”這節詩實寫的是康河的美,同時,柳樹在古詩

從胡適新詩《老鴉》說起

胡適新詩《老鴉》 一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啞啞的啼 人家討嫌我,說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討人家的歡喜!   二   天寒風緊,無枝可棲。 我整日裡飛去飛回,整日裡又寒又饑。── 我不能帶著鞘兒,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飛; 不能叫人家繫在竹竿頭,賺一把小米!   胡適早年自美返國,看到社會上種種不合理的現象,常在演講、為文時提出批評,因此引起很多被批評者的不滿,甚至招來種種打擊。所以他自比為烏鴉,老是啞啞地對著人叫,別人見了牠就大不吉利。烏鴉討人厭,但是胡適卻堅定地說:我不能呢呢喃喃討人家的歡喜!輕柔悅耳,人們都喜歡聽﹔但他卻寧願當烏鴉,不肯阿諛諂媚,討人們歡喜。他要把社會上種種不合理的現象暴露出來,以謀求改善,即使因此而使自己處境惡劣,無枝可棲、又寒又飢,但他也不屈服、不改變,仍然堅定的說 「 我不能帶著鞘兒,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飛、不能叫人家繫在竹竿頭,賺一把黃小米。 」 因為他不是鴿子,也不是小鳥,他本來就是烏鴉,他就是要當烏鴉。這首詩裡的老鴉可以看作是他自己的化身;他借老鴉向世人宣示─不管你們喜不喜歡,我還是堅持說我該說的話;不管處境如何困難,我還是堅持我該做的事 ! 這種精神正是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名言「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具體表現 。 為什麼烏鴉討人厭 , 被人認為不吉利呢 ?大師胡適經常說自己有歷史癖,而我則有考據僻 。 喜歡就一些趣味雅(trivia)的小事打破砂鍋追到底 。 經過一番搜尋,發現烏鴉討人厭的理由如下: 除了烏鴉全身烏黑,叫聲嘶啞難聽,而且常常成群結隊地邊飛邊叫,據說烏鴉的嗅覺特別靈敏,人或畜瀕臨死亡,他 ( 牠 ) 的身上就會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氣味,烏鴉就聞味而來。可是人們誤解了牠,認爲是牠的到來才造成死亡事件的産生。所以人們認爲烏鴉叫是不祥之兆。   偶然讀到著名唐代詩人杜甫《奉贈射洪李四丈》的詩 ,提到有烏鴉在友人房上叫,他恭維友人道: " 丈人屋上烏,人好烏亦好。 " 元稹的《大嘴烏》詩和白居易《和大嘴烏》詩再再顯示唐人普遍認為烏鴉是吉祥鳥,烏鴉的出現必定帶來喜慶,因而對烏鴉有著熱愛和敬畏的感情。另一方面 ,唐人 認為烏鴉覓食反哺其母,這種行為與儒家思想契合。例如白居易的《慈烏夜啼》對於烏鴉讚賞有加 : " 慈烏失其母,

白居易的《花非花》究竟是什麽意思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這首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的《花非花》在五十多年前我讀書的時候就已經於音樂課中學過 ,至今還沒忘記它的旋律 。 不過對於詞句的意思卻是不甚了了。最近我著迷台詩宋詞的學習,上網查這首詩的翻譯,發現有多家不同的解讀,詩人的《花非花》到底想說什麼呢?感到十分有趣,特將結果整理與同好分享 。    白居易詩不僅以語言淺近著稱,其意境亦多顯露,但這首《花非花》卻句式奇特,且通篇取譬,十分含蓄,甚至迷離,堪稱是中國文學史上最早的朦朧詩的代表,在白詩中確乎是一個特例。因此對於這首詩到底想表達甚麼 , 充滿好奇 。 詩取前三字爲題,近乎“無題”。首二句應讀作“花——非花,霧——非霧”,先就給人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非花”、“非霧”均系否定,卻包含一個不言而喻的前提:似花、似霧。因此可以說,這是兩個靈巧的比喻。語意雙關,富有朦朧美是這首小詞的最大特點。霧、春夢、朝雲,這幾個意象都是朦朧、飄渺的,意象之間又故意省略了銜接,顯出較大的跳躍性,文字空靈,精煉,使人咀嚼不盡,顯示了詩人不凡的藝術功力。但是,從“夜半來,天明去”的敘寫,可知這裏取喻於花與霧,在於比方所詠之物的短暫易逝,難持長久。如果單看“夜半來,天明去”,頗使讀者疑心是在說夢。但從下句“來如春夢”四字,可見又不然了。“夢”原來也是一比。這裏“來”、“去”二字,在音情上有承上啓下作用,由此生發出兩個新鮮比喻。“夜半來”者春夢也,春夢雖美卻短暫,於是引出一問:“來如春夢幾多時?”“天明”見者朝霞也,雲霞雖美卻易幻滅,於是引出一歎:“去似朝雲無覓處”。   有人主張這首詞通篇都是隱語, 主題當是詠官妓 。當時各級官府都有一定數目的官妓,供那些官僚們驅使。首句“花非花”是說官妓的容顏如花,但又並非真花。次句“霧非霧”中“霧”字是雙關。借“霧”為“婺”。“婺女”即女宿星。因官妓女性,上應女宿,但又並非雲霧之霧。    “ 夜半來,天明去”既是詠星,也是說人。語意雙關,而主要是說人。唐宋時代旅客招妓女伴宿,都是夜半才來,黎明即去。因此,她來的時間不多,旅客宛如做了一個春夢。她去了之後,就像清晨的雲,消散得無影無蹤。官妓不同于一般的妓女,更不同于正式的妻子,她們與官僚之間互為依存,但關係又不便十分密切,只能以夜來明去為限,可謂會短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