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
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ㄡˇ)。
盪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
這首詩為古詩十九首之二,是一首閨怨之詩。第一二句「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以河畔草之青翠,園中柳之蓊鬱,形容陽春之景。詩人以電影的手法,鏡頭表現出在風和日麗、美景如畫的日子,有一位美人看望眼河畔,無邊無際的大片草色青翠,思念起天涯飄泊遠遊未歸的蕩子。這位蕩子遠遊在外為了經商或求功名,與妻子分隔兩地。妻子如同關在鳥籠中的金絲雀,無法展翅高飛,被迫必須長年獨守空閨,讓青春白白消逝,也難怪獨自在家的女性要發出怨言。誠如唐代詩人李益的《江南曲》:「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就是表明天涯飄泊遠遊未歸之「盪子」是一個遊走他鄉的生意人(瞿塘賈)。對於孤獨在家的女子來說,「弄潮兒」雖然所賺不多,但是可以隨時陪伴自己身邊,比很久才回家一次的商人好多了。又如王昌齡春閨詩云:「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這裡的「盪子」則是從軍求功名的男子。
「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詩中的主角是一位倡女,如同白居易琵琶行所說,「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長年的歌笑生涯,使她特別易於受到陽春美景中色彩的撩拔、激動。古時候所謂「倡家」或「妓」是指從事表演行業的女性,例如,歌女或是舞女,或是演戲的女子,並不盡然一定與色情相關。現在在日本仍有藝妓就是一例。
然後鏡頭轉到女子身上,對她來個近距離特寫,「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美人打扮得美美的,雙手纖細美白,倚窗而立,眺望著遠方,一方面是盼望夫婿回家,另一方面也顯現出渴望能夠外出遊玩的意願。
「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是說只因其夫婿浪遊四方而不歸,讓她在閨中獨守空床而難耐。這位美女受苦太深,希望太切,失望也因而太沉重,心靈的重壓,使她迸發出「空床難獨守」這一無聲卻又是赤裸裸的情熱的呐喊。只有倡家女才會如此坦露心聲。也唯因她幾近無告的孤苦呐喊,才與其明豔的麗質,形成極強烈的對比,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如果深入分析「蕩子行不歸」,不外兩種可能:一種是另結新歡,樂不思蜀;另一種可能則是落難他鄉或有從軍有任務在身,無法回鄉。
我們不妨想想,一個輾轉於歡場淚歌中的倡家女,好不容易掙脫了羈絆,找到愜心的郎君,原本滿心希望從此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然而,造化如此弄人,「蕩子行不歸」,如同唐代溫庭筠的《夢江南》的女子:「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希望在盼望中一次次歸於失望;情思,在無盡的等待中化成了悲怨。不願辜負這美妙春景卻又百般無奈,孤單寂寞滿心苦悶的她不禁在心中呐喊,更是赤裸裸地道出了中國幾千年來無數思婦的心聲:「空床難獨守」。
平心而論,白居易琵琶行中說,「商人重利輕別離。」這句話對於職業是商人的男子並不公平,因為總不能天天在家,坐吃山空。在溫柔鄉中的男子又何嘗願意拋下妻子遠戶他鄉?自古以來,男人必須志在四方,以事業為重的觀念,讓這個情景不斷的重複發生。記得多年前曾經看過一部日本電影《怪談》,整部片子由數個短的鬼怪故事拼湊而成。其中一個故事的大意至今仍然牢牢留在我的腦海中。一個新婚的武士又外出尋求自己的前程,美麗的新娘拉著他,苦求他不要外出求功名,被丈夫拒絕了。男子出外的遭遇挫折連連,只好灰頭土臉的回家。妻子迎接著他,清晨起床才發現身旁躺著的不是妻子,而只是妻子長長的頭髮,嚇得他拔腿向外奔跑,房子的地板被他的腳踩得「柔腸寸斷」。
最後,順帶要談的是「為何詩的題目與草相關?」其實詩中的「盪子」正是在《楚辭·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中的「王孫」。無論是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或是宋代詞人李重元《憶王孫》:「萋萋芳草憶王孫,柳外樓高空斷魂。杜宇聲聲不忍聞。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王孫」成為遠遊在外的代名詞,而草又是勾起美人思念的媒介物,後來經然演變成「王孫草」一詞,指牽人離愁的景色,在許多詩中都有出現「王孫草」一詞,例如唐代詩人李頎 《題少府監李丞山池》詩:「窗外王孫草,牀頭中散琴。清風多仰慕,吾亦爾知音。」,又如元代詩人丁鶴年 《兵後還武昌》詩之一:「歸期實誤王孫草,遠信虛憑驛使梅。」。由於這首詩的內容就是思念丈夫遠遊未歸,以草起句似乎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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