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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的《御街行》賞析

《御街行》 范仲淹 秋日懷舊 紛紛墜葉飄香砌。夜寂靜,寒聲碎。 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 殘燈明滅枕頭敧(ㄑㄧ),諳盡孤眠滋味。 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 范仲淹是一個內斂型的詞人,個人的愁緒深藏心中,只有以詞紓解。這首詞情景交融,詞人以景語入,以情語收,將懷人相思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纏綿悱惻,深摯感人。《御街行》具體的創作時間已無從考證,關於它的創作意圖,歷來說法各異: (1)唐圭璋認為這首詞是作者因久久客居他鄉的愁苦觸景生情而作。 (2)靳極蒼認為這首詞是“思君之作”,“作者在外任時(也許是在防西夏守邊時,也許是某次遭到貶官時),還念朝廷無人,君王無佐,憂心如焚,因此創作此詞來抒發情感”。 (3)汪中認為這首詞是“為思念室家之作”。 據說范仲淹的詞傳世的僅有五首,這首《御街行》雖然不是一般讀者最為熟悉的一首,但是我個人卻在接觸後愛不釋手,願意在此與同好分享。我喜歡《御街行》在於這首詞句子的創意。古來借酒解憂解愁成了詩詞中常詠的題材。范仲淹寫酒化為淚,不僅反用其意,而且翻進一層,別出心裁,自出新意。他在《蘇幕遮》中就說:“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這首詞裡卻進一步說:“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腸已愁斷,酒無由入,雖未到愁腸,已先化淚。比起入腸化淚,又添一折,又進一層,愁更難堪,情更淒切。另一方面,一般人的愁緒不是縈繞在心頭,就是鬱積在眉頭。通常情況下,古人寫愁情,或寫愁從心頭轉到眉頭,或反過來,寫愁從眉頭轉到心頭。在這首詞中,范仲淹又自出新意,寫“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則顯得更加全面,堪稱佳句。據說李清照的《一剪梅》中“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就是源自此處。 【譯文】 紛紛揚揚的落葉飄滿香階,秋夜是何等靜寂,細碎的落葉聲頻添寒意。 捲起珍珠窗簾高樓空蕩蕩,只見天高雲淡,銀河垂落在大地。 年年的今天夜裡,如水的月光都像潔白的綢絹,可是親人(友人或君王)卻總是遠隔千里。 愁腸已寸斷,已無法靠喝酒來麻醉,酒還沒有入口,先已化成了辛酸的淚水。 殘燈閃爍,枕頭歪斜,我嘗盡這孤眠的滋味。 算來這相思之苦,積聚在眉頭,凝結在心間,實在沒有辦法回避。 詞的上片主要描寫秋景,而寓情於中。詞中描繪了黃葉紛飄、寒聲碎亂、銀河垂地、月華如練的秋夜寂寥蕭瑟的景色,抒寫了愁腸寸斷、無法排遣的離愁別恨。詞人為表達秋思,在寫法上獨闢蹊徑,僅僅通過最富秋天特徵的秋聲和秋色作引,而秋思便順理成章地被表露了出來。 首先,詞人在開篇寫“紛紛墜葉”,是從聽覺的角度進行描寫,借耳朵所聽到的沙沙聲響,寫出落葉墜落石階的情景。我們知道,樹葉變黃,紛紛飄落,便意味著秋天到了。正所謂“一葉落知天下秋”。而樹葉飄落時,沙沙作響,這種聲音即所謂的“秋聲”或“寒聲”。在寂靜的夜裡,聽到這種沙沙聲,人們便會感覺到一絲秋意。 “寒聲碎”這三個字,不僅明說這細碎的聲響就是墜葉的聲音,而且點出這聲響是帶著寒意的秋聲。由沙沙響而感知落葉聲,由落葉而感知秋時之聲,由秋聲而感知寒意。這個“寒”字下得極妙,既是秋寒節候的感受,又是孤寒處境的感受,兼寫物境與心境,可謂妙極。 “真珠”五句,寫的是詞人在空寂的玉樓之上,卷起珠簾,登樓觀看秋月的情景。詞人用細膩的筆觸,將此情此景描畫得色澤綺麗,但又不失清正剛直之氣。試想,在玉樓之上,高高卷起珠簾,極目環顧四方,此種意境,何其奔放!這首詞中的“天淡銀河垂地”,評點家視為佳句,皆因這六個字勾畫出秋夜空曠的天宇,一點也輸給杜甫“星垂平野闊”的氣勢。因為千里共月,最易引起相思之情,以月寫相思便成為古詩詞常用之意境。“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寫的也是這種意境,其聲情頓挫,骨力遒勁。珠簾、銀河、月色都寫得奔放雄壯,深沉激越。下片以一個“愁”字寫酌酒垂淚的愁意,挑燈倚枕的愁態,攢眉揪心的愁容,形態畢肖。 詞的下片全為抒情,層層遞進,反復詠歎。開篇“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以一個“愁”字,惟妙惟肖地寫出了三種不同的“愁”:酌酒垂淚之愁意、挑燈倚枕之愁態、攢眉揪心之愁容。愁之深,以至於詞人不得不借酒澆愁。然而,酒還未到愁腸,就已經先化成淚了。 “殘燈明滅枕頭欹”,空中高掛的明月卻明亮如晝,與之相比,屋裡昏暗如滅的殘燈更讓人增添了一絲淒涼之感。在這種境況下,愁人倚枕對燈,凝思出神,其“愁”顯得更加形象、具體。以此作鋪墊,詞人寫到“諳盡孤眠滋味”,既順理成章,又能深深地打動人心。 自《詩經。關雎》“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出,古詩詞便多以臥不安席來表現愁態。范仲淹這裡說“殘燈明滅枕頭欹”,室外月明如晝,室內昏燈如滅,兩相映照,自有一種淒然的氣氛。枕頭欹斜,寫出了愁人倚枕對燈寂然凝思神態,這神態比起輾轉反側,更加形象,更加生動。“諳盡孤眠滋味。”由於有前句鋪墊,這句獨白也十分入情,很富於感人力量。“都來此事”,算來這懷舊之事,是無法回避的,不是心頭縈繞,就是眉頭攢聚。愁,內為愁腸愁心,外為愁眉愁臉。古人寫愁情,設想愁象人體中的“氣”,氣能行於體內體外,故或寫愁由心間轉移到眉上,或寫由眉間轉移到心上。范仲淹這首詞則說“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兩者兼而有之,比較全面,不失為入情入理的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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