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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詩如何

黃庭堅自幼聰穎過人,讀書數過輒能成誦。他書讀得多,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以極其高明的「金蟬脫殼」法自成一家,寫出了獨具個人風格的詩詞。他的詩為世所重,與蘇軾並稱蘇黃,朱弁《曲洧舊聞》:「東坡文章至黃州以後,人莫能及,唯黃魯直詩時可以抗衡。」黃庭堅是一個出色的詩人,他是江西詩派的開派宗師和領袖。他的詩作有三個特點:注重用字、重視句法、講究章法。但黃庭堅的詞作卻是少有人知,只因後世詞壇對黃庭堅的詞褒貶不一,並且其傳世的二百多首詞中名作很少,時至今日,更令人感到陌生! 黃庭堅寫給外甥洪駒父的一封信《答洪駒父書》中強調要學習前人「陶冶萬物」的功力,主張多讀融古,並概括為「點鐵成金」的法度,尤其是黃庭堅提出的「無一字無來處」和「點鐵成金」的論點。他認為「自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後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古之能為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換句話說,他寫詩主張襲用古人章句,以創新其意義,也就是師承前人之辭、或師承前人之意的一種方法,目的是要在詩歌創作中「以故為新」。其手法多側重在「點鐵成金」與「奪胎換骨」等形式,影響後世深遠。「點鐵成金」與「奪胎換骨」本來是道教術語,「點鐵成金」原本指煉金術,把鐵煉成黃金,在此的意思是把古人的詩文或小故事加以變化,如增刪字句,變換語序等,增加文句的韻味。如黃庭堅《寄黃幾復》:「寄雁傳書謝不能。」就用了兩個典故,一是蘇武「雁足傳書」,二是「雁到衡陽而止」的小故事。 「奪胎換骨」中「奪胎」,是道教仙人死後,靈魂還想繼續留在人世,於是附到孕婦腹中,將原本的胎兒魂魄驅離,以憑此胎而出生。換句話說,就是模仿古人詩文的形式,但是另以詞句形容。例如王羲之《蘭亭序》:「俯仰之間,已為陳跡」,被黃庭堅改為「俯仰之間已陳跡。」「換骨」是說,古人認為「骨濁不能成仙」,仙人利用法術讓門下弟子變成「仙風道骨」就是擷取古人詩文之意,而另用他語。如王安石:「只向貧家促機杼,幾家能有一絇絲?」黃庭堅改為「莫作秋蟲促機杼,貧家能有幾絇絲?」他在創作實踐中比較有效地運用了前述方法,取得了一些成績。 其實如黃庭堅的主張並不是甚麼新創見,中唐著名的詩僧皎然在他的唐代詩歌理論重要著作《詩式》中,就這個問題曾經提出了「三偷」的說法:「其上偷勢,其次偷意,最下者偷語。」 (1)偷語:偷語就是照搬或稍動手術。例如李賀的《金銅仙人辭漢歌》:「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攜盤獨出月荒涼,渭城已遠波聲小。」中的「天若有情天亦老。」宋初石延年在贈友聯中直接作為出句,以「月如無恨月長圓」對之,語驚四座,引為美談。當然,也有稍動手術的。譬如當代著名詩人劉人壽,他把「天若有情天亦老」變成了「天若有情天亦惱」,這就是稍動手術,改「惱」後,是說老天爺有情緒了,要大發脾氣了。只改這個「惱」字,就大勝前例。 另外一種偷語稱為「偷剪」。 偷剪就是把前人詩句進行裁剪,或用前人成句一半,或者用它三四字。譬如明代徐禎卿《贈李解元鶚君》之句:「十里青山騎犢醉,一床黃葉擁秋眠。」此詩寫得極為風流,且淡遠空靈,在當時就被譽為「無上妙品」。要打它的主意,無異於太歲頭上動土。到了康熙年間,有一位名氣不太大的詩人叫史夔,就屬於那種從不輕易出手的「妙手神偷」。他把徐詩改為「一甕白雲邀月醉,半床黃葉擁秋眠。」並據為已有,把「黃葉」減去「床」,另添「一甕白雲」作補償,真是悠哉游哉,妙不可言。 當然,也有別出心裁,另行加工的。譬如杜少陵的詩:「石出疑無路,雲開別有天。」人走在雲霧山中,突然一道石壁攔在前面,懷疑無路可行了;結果雲一散開,又看到了天空了。陸游將其「偷剪」,另行加工,於是便有了:「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意思完全是從老杜那來的,兩人都是在說,看似沒有希望、沒有出路了,忽然之間,出現了新天地。不過「山重水複」、「柳暗花明」更有形象,更見生機,更能讓後人記住。 (2)偷意:所謂偷意,就是「化其神意」,把前人的意思化用到作品裡,一字不取,意思大致相同。偷意重在一個「化」字上。例如:李白的《敬亭山》:「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中心思想就是人與山的相互愛戀——「人山之戀」。到了宋朝辛稼軒《賀新郎》就不同了,同樣「人山之戀」,其口氣可柔和、風趣得多:「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他著了一個「料」字,用猜測的口氣來對對方的心思加以試探,很溫和、很策略。 (3)偷勢:偷勢是學習原作者的佈局結構、詩歌運達的氣勢。皎然不否定這種大方向的模仿學習,一來佈局結構的模仿,並不妨礙詩句的獨創性,二來「才巧意精」的詩人,還能在原佈局基礎上有所昇華,孕育出自己的「勢」,不失為一種進步方式。 黃庭堅的「點鐵成金」與「奪胎換骨」只不過是偷語或偷意的層次而已。然而即使只是如此,他為後輩詩人提供了具體的創作門徑,使他們有詩法可循,因此受到眾多學詩者的擁戴。這種著重鍊字、鍊句的方法,固然可矯正初學詩人平滑淨淺的毛病。然而,正是過於講求形式與技巧,容易流於形式主義。由於這種方法忽略了文學創作的唯一源泉即社會生活,所以也產生了較大的流弊。後來有一些缺乏創新精神的詩人奉此為圭臬,片面追求「無一字無來處」,而又不能「求新」,於是拾人牙慧,典故連篇,形象枯竭。又如「奪胎換骨」的主張,容易做成模擬剽竊。 歷代詩詞名家對於黃庭堅的詩詞評價有好有壞。例如《登快閣》是黃庭堅寫的七律,被多位評論家們認定為黃庭堅的代表作。然而張戒《歲寒堂詩話》:山谷《登快閣》詩云:「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此但以「遠大」、「分明」之語為新奇,而究其實,乃小人語。另一方面,張宗泰卻不以為然,他的《魯岩所學集》:至宋之山谷,誠不免粗疏澀僻之病。至其意境天開,則實能闢古今未洩之奧妙。而《登快閣》詩亦其一也。顧詆為小兒語,不知何處有此等小兒能具如許胸襟也。 蘇軾在《答黃魯直書》中說「嘗見黃庭堅的詩文,以為『超軼絕塵,獨立萬物之表,世久無此作』」,由是聲名始震。陳師道在《後山詩話》中說:「退之以文為詩,子瞻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今代詞手唯秦七、黃九爾,唐諸人不迨也。」 南宋詩人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三中說:「無己稱:『今代詞手,惟秦七、黃九耳,唐諸人不迨也。』無咎稱:『魯直詞不是當家語,自是著腔子唱好詩。』二公在當時品題不同如此。自今觀之,魯直詞亦有佳者,第無多首耳。少游詞雖婉美,然格力失之弱。二公之言,殊過譽也。」在這裡,胡仔認為陳師道和晁補之的說法都有些偏激,以他的看法,黃庭堅的詞也有的寫得很好,只是這樣的好詞,數量不多罷了,雖然說秦觀的詞寫得很美,但可惜其詞格失於柔弱,看來,胡仔還是偏重於秦觀和黃庭堅各有各的特點,沒有誰比誰更好。 另一方面,李清照在《詞論》中著名的一段話:「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漢,若作一小歌詞,則人必絕倒,不可讀也。乃知詞別是一家,知之者少。後晏叔原、賀方回、秦少游、黃魯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無鋪敘,賀苦少典重,秦即專主情致,而少故實,譬如貧家美女,雖極妍麗豐逸,而終乏富貴態。黃即尚故實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價自減半矣。」 總而言之,每個詩詞評家心都有一把尺中,例如李清照對那些不熟悉聲韻的人提出了批評,這一類就是歐陽修、晏殊、蘇軾、王安石、曾鞏等人,另外對於婉約詞派的秦觀、歐陽修、賀鑄、柳永等人則提出表揚。俗話說,「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事實上,詩詞的評價真的是非常主觀,青菜蘿蔔各有所愛,喜歡某人則揚其長,討厭某人,則揭其短,如此而已,因為世上原本就沒有某一個詩詞家的作品完全是無懈可擊的,優秀的詩詞家只是比例上佳作偏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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