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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買桂花同載酒

《唐多令》 南宋詞人劉過(1154-1206),字改之,號龍洲道人,一生四次科舉不第,只得布衣之身流落江湖。雖是布衣,但他始終挂念國家時局,所作詩詞大多是為抗金疾呼的悲壯之風。而且劉過也以布衣之身與當時名士陸遊、陳亮、辛棄疾等相交頗深,據傳與辛棄疾還是莫逆之交。且欣賞劉過的一首經典之作——《唐多令》: 序: 安遠樓小集,侑觴歌板之姬黃其姓者,乞詞於龍洲道人,為賦此《唐多令》。同柳阜之、劉去非、石民瞻、周嘉仲、陳孟參、孟容。時八月五日也。 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 柳下繫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 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舊江山渾是新愁。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譯文 同一幫友人在安遠樓聚會,酒席上一位黃姓的歌女請我作一首詞,我便當場創作此篇。時爲八月五日。 蘆葦的枯葉落滿沙洲,淺淺的寒水在沙灘上無聲無息地流過。二十年光陰似箭,如今我又重新登上這舊地南樓。柳樹下的小舟還沒繫穩,我就匆匆忙忙重回故地。因爲過不了幾日就是中秋。 早已殘破不堪的黃鶴磯頭,不由得思念起當年同遊的友人今在何處?眼前滿目是蒼涼的舊江山,又平添了無盡的綿綿新愁。想要買上桂花,帶着美酒一同去水上泛舟逍遙一番。但卻已經沒有了年少時那種豪邁的興致。 賞析 這是一首登臨名作。寫這首詞時,正值韓侂胄欲啟北伐,劉過與諸多好友登臨武昌安遠樓,感嘆時事,抒發今昔之慨。詞一起用了兩個偶句,略點景物,寫登樓之所見,呈現在人們面前的只是一泓寒水,滿目荒蘆而已。這裏的「滿」字和「寒」字下得好,把蕭疏的外景同低徊的心境交融在一起,勾勒出一幅黯淡的畫面,爲全詞着上了一層「底色」。細味這殘蘆滿目、淺流如帶的詞境,不止氣象蕭瑟,而且寫出了居高臨下的眺望之感來,是統攝全篇的傳神之筆。接下去,作者以時空交錯的技法把詞筆從空間的憑眺折入時間的溯洄,以虛間實,別起波瀾。「二十年重過南樓」,一句裏包含了多少感慨!二十年前,也就是安遠樓落成不久,劉過離家赴試,曾在這裏過了一段狂放不羈的生活。歲月悠悠,二十年如流水般的過去了,可是當年以身許國的自己卻「四舉無成,十年不調」,仍然一襲布衣。這時故地重經,而且是在這個危機四伏禍亂不遠的時候,怎不令人悽然以悲呢?「柳下」三句,一波三折,文隨意轉,極見工力。「未穩」上承「過」字,說明行色匆匆,鉤鎖緊密,見出文心之細。「能幾日,又中秋」,意謂不消幾天,中秋又來到了。一種時序催人的憂心、烈士暮年的悲感和無可奈何的嘆喟都從這一個「又」字裏泄露出來。三句迭用「猶」、「能」、「又」等虛字呼應提攜,真能將詞人靈魂的皺摺淋漓盡致地揭示無餘。 過片以後純乎寫情,都從「重過」一義生發。曰「故人」,曰「舊江山」,曰「新愁」,曰「不似」,莫不如此。章法之精嚴,風格之渾成,堪稱上上之作。句中「黃鶴」典出崔顥詩:「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實指安遠樓。「磯頭」上綴一「斷」字,便有殘山剩水的淒涼意味,不是泛泛之筆。「舊江山渾是新愁」,是深化題旨之重筆。這裡「新愁」包含兩層意思,遊故地而不見當年志趣相投的好友,自然生愁;人事已非,而破碎山河的舊貌仍然沒有改變,更令人愁痛。他此刻所感受的巨大的愁苦,就是對江河日下的南宋政局的悲痛。詞人以垂暮之身,逢此亂局,雖風景不殊,卻觸目有憂國傷時之慟。愁到了「渾是」的程度,極言分量之重。舊日的壯麗江山籠罩着戰爭的陰影,而他對於這場可怕的災難竟然無能爲力,這怎麼不教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呢? 最後三句買花載酒,本想苦中求樂,來驅散一下心頭的愁緒。可是這家國恨、身世愁又豈是些許花酒所沖淡得了的!詞人先用「欲」字一頓,提出遊樂的意願,接着用「不似」一轉,則縱去也無復當年樂趣,表示了否定的態度。「少年」,是一個比較寬泛的概念,相對而言。劉過初到南樓,年方三十,自然可稱爲少年。且可與上片之「二十年重過南樓」相綰合,如此結尾,既沉鬱又渾成,令人讀之有無窮哀感。張曼娟在《時光詞場》中評論說,年少時候雖有豪情,有高昂的遊興,卻不見得能隨心所欲。等到年紀大了,各方面條件都好了,有花有酒有閒暇,於是舊地重遊。可是,等到這時候才發現,喚不回的是青春年少時的熱情與淋漓盡致。人生的情味大不相同。人到暮年,更懂得咀嚼生命的細緻,也更明白了那曾經擁有卻一去不回的珍貴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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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再別康橋》 賞析

《再別康橋 》 賞析 作者 : 徐志摩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裡的豔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裡,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裡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1928.11.6 中國上海   這首《再別康橋》全詩共七節,每節四行,每行兩頓或三頓,不拘一格而又法度嚴謹,韻式上嚴守二、四押韻,抑揚頓挫,朗朗上口。這優美的節奏像漣漪般蕩漾開來,既是虔誠的學子尋夢的跫音,又契合著詩人感情的潮起潮落,有一種獨特的審美快感。七節詩錯落有致地排列,韻律在其中徐行緩步地鋪展,頗有些“長袍白麵,郊寒島瘦” (" 長袍白麵 , 郊寒島瘦”是說孟郊、賈島二人的詩寫得古樸生澀、清奇苦僻,不夠開朗豪放。 ) 的詩人氣度。可以說,正體現了徐志摩的詩美主張。《再別康橋》是一首寫景的抒情詩,其抒發的情感有三:留戀之情,惜別之情和理想幻滅後的感傷之情。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這節詩可用幾句話來概括:舒緩的節奏,輕盈的動作,纏綿的情意,同時又懷著淡淡的哀愁。最後的“西天的雲彩”,為後面的描寫布下了一筆絢麗的色彩,整個景色都是在夕陽映照下的景物。所以這節詩為整首詩定下了一個基調。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下的新娘,波光裡的豔影,在我心頭蕩漾。”這節詩實寫的是康河的美,同時,柳...

從胡適新詩《老鴉》說起

胡適新詩《老鴉》 一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啞啞的啼 人家討嫌我,說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討人家的歡喜!   二   天寒風緊,無枝可棲。 我整日裡飛去飛回,整日裡又寒又饑。── 我不能帶著鞘兒,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飛; 不能叫人家繫在竹竿頭,賺一把小米!   胡適早年自美返國,看到社會上種種不合理的現象,常在演講、為文時提出批評,因此引起很多被批評者的不滿,甚至招來種種打擊。所以他自比為烏鴉,老是啞啞地對著人叫,別人見了牠就大不吉利。烏鴉討人厭,但是胡適卻堅定地說:我不能呢呢喃喃討人家的歡喜!輕柔悅耳,人們都喜歡聽﹔但他卻寧願當烏鴉,不肯阿諛諂媚,討人們歡喜。他要把社會上種種不合理的現象暴露出來,以謀求改善,即使因此而使自己處境惡劣,無枝可棲、又寒又飢,但他也不屈服、不改變,仍然堅定的說 「 我不能帶著鞘兒,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飛、不能叫人家繫在竹竿頭,賺一把黃小米。 」 因為他不是鴿子,也不是小鳥,他本來就是烏鴉,他就是要當烏鴉。這首詩裡的老鴉可以看作是他自己的化身;他借老鴉向世人宣示─不管你們喜不喜歡,我還是堅持說我該說的話;不管處境如何困難,我還是堅持我該做的事 ! 這種精神正是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名言「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具體表現 。 為什麼烏鴉討人厭 , 被人認為不吉利呢 ?大師胡適經常說自己有歷史癖,而我則有考據僻 。 喜歡就一些趣味雅(trivia)的小事打破砂鍋追到底 。 經過一番搜尋,發現烏鴉討人厭的理由如下: 除了烏鴉全身烏黑,叫聲嘶啞難聽,而且常常成群結隊地邊飛邊叫,據說烏鴉的嗅覺特別靈敏,人或畜瀕臨死亡,他 ( 牠 ) 的身上就會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氣味,烏鴉就聞味而來。可是人們誤解了牠,認爲是牠的到來才造成死亡事件的産生。所以人們認爲烏鴉叫是不祥之兆。   偶然讀到著名唐代詩人杜甫《奉贈射洪李四丈》的詩 ,提到有烏鴉在友人房上叫,他恭維友人道: " 丈人屋上烏,人好烏亦好。 " 元稹的《大嘴烏》詩和白居易《和大嘴烏》詩再再顯示唐人普遍認為烏鴉是吉祥鳥,烏鴉的出現必定帶來喜慶,因而對烏鴉有著熱愛和敬畏的感情。另一方面 ,唐人 認為烏鴉覓食反哺其母,這種行為與儒家思想契合。例如白居易的《慈烏夜啼》對於烏鴉讚賞有加 : " 慈烏...

漫談古詩十九首十八《客從遠方來》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 相去萬餘里,故人心尚爾。 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 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 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注釋 遺:音ㄨㄟˋ,送來的意思。客人乃替丈夫帶回給妻子的禮物。 端綺:半匹絲絹。端,二丈,即半匹。綺,有花紋的絲織品。 故人:本指有舊交情的朋友,此指遠別的丈夫。 合歡:本植物名,羽狀複葉,小葉到夜晚會合起,故曰「合歡」或「合昏」,古人常以之為夫妻和合的象徵。本詩指雙層縫合的被子。 著:音ㄓˇㄨ,通「貯」,即裝填絲棉。 長相思:本應填以長絲,此處將民歌諧音雙關的修辭還原,故謂「長相思」。 緣:音ㄩˋㄢ,在被子四端以絲縷縫合。 以膠投漆中:喻纏綿不分。膠漆為古時兩種黏性最大的接著劑。   語譯 有位客人打從遠方前來,幫我捎來半匹絲綺。 知心人相隔天涯萬里,還是這麼貼心。 絲綺上繡著雙雙鴛鴦,我要拿來縫成合歡被。 ( 合歡 ) 被中貯著綿長絲緒, ( 合歡 ) 被緣打上不解的同心結。 我們就像膠與漆的投合無間,又有誰能拆散?   由於先前閱讀古詩 《 飲馬長城窟行 》, 其中有 「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 」 的句子 , 讓我提前吟誦古詩十九首之十八《客從遠方來》 。這首詩的結構相當明顯: a、起─敘事,故人贈綺: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 b、承─抒情,睹物思人:相去萬餘里,故人心尚爾。 c、轉─對端綺的想像: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詩人因端綺而浮想聯翩,想像以綺製作成注入濃情蜜意的合歡被。 d、合─對未來的想像: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想像未來二人不再分離,甚至同被共眠,膠漆相投的纏綿情意。 詩中有多個字一語雙關:例如:長相思,「思」諧音「絲」。又如:緣以結不解,「緣」兼具「修邊」、「姻緣」二義,與「結」又合而為「結緣」。「結」兼有「繩結」及「結合」二義。「不解」兼有結解不開及兩情不分二義。其次有譬喻:「以膠投漆中」,喻兩情和合,又暗指未來丈夫歸來,共被同眠,兩情纏綿。出自以譬喻,則不至過分發露,合乎古詩溫柔婉約的抒情精神 ; 以及象徵:「雙鴛鴦」、「合歡」、「不解結」都有夫妻和合的象徵。整條被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