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安石眾多的詩中,有三首標誌著他政治生涯中重要的里程碑,分別是《夜直》、《泊船瓜洲》以及《梅花》。
第一首詩《夜直》:宋神宗熙甯元年(1068年)四月,王安石奉詔進京,越次召對,從此才有資格到內廷值宿。此詩寫在春天,晉京後的次年。《夜直》是一首政治抒情詩。王安石遇到了賞識他主張的銳意變法的宋神宗,正是龍虎風雲、君臣際遇的良機,大展鴻圖,即在眼前。因此,他在值宿禁中的時候,面對良宵春色,剪剪輕風,金爐香燼,月移花影,一派風光,激起了思想上難以自制的波瀾,為自己政治上的春色撩撥得不能成眠。王安石是借用愛情詩曲折地表達自己政治上的春風得意之情。
第二首詩《泊船瓜洲》:王安石第一次辭相後知江寧府。次年,皇上又召他進京,讓他復相。這首詩正是他進京復相途中在瓜州停船時寫下的。當時,王安石獨立船頭,凝望江心,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山清水秀的江甯(今南京市)此刻就近在咫尺,王安石感到一絲溫暖。一輪新月正在江面上冉冉升起,照紅了王安石的那飽經風霜的臉。一陣春風吹來,喚醒了他的那顆雄心。想到自己即將二度拜相、再次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王安石感到一絲興奮。然而,此番進京前程未卜,官場像戰場一樣腥風血雨、變法可能會遭遇到更大的阻力。他想到這裡感到一絲悲涼,不禁對遠離政治和權利中心的江寧增添了一絲留戀。從字面上看,該詩是流露著對故鄉的懷念之情,大有急欲飛舟渡江回家和親人團聚的願望,其實在字裡行間也寓著他重返政治舞臺、推行新政的強烈欲望。
第三首《梅花》詩的寫作背景是:年過半百、對政治早已心灰意懶的王安石變法的新主張被推翻,已經歷了兩次辭相兩次再任,非常鬱悶。
《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2注釋譯文
1. 泊船:停船。泊,停泊。指停泊靠岸。
2. 京口:古城名。故址在江蘇鎮江市。
3. 瓜洲:鎮名,在長江北岸,揚州南郊,即今揚州市南部長江邊,京杭運河分支入江處。
4. 一水:一條河。古人除將黃河特稱為“河”,長江特稱為“江”之外,大多數情況下稱河流為“水”,如汝水、漢水、浙水、湘水、澧水等。這裡的“一水”指長江。一水間指一水相隔之間。
5. 間:根據平仄來認讀jiàn四聲。
6. 鐘山:今南京市紫金山。
7. 綠:吹綠,拂綠。
8. 還:回。
白話譯文
京口和瓜洲之間只隔著一條長江,
我所居住的鐘山隱沒在幾座山巒的後面。
暖和的春風啊,吹綠了江南的田野,
明月什麼時候才能照著我回到鐘山下的家裡?
這首《泊船瓜洲》之所以受矚目是其中名句“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千百年來一直為人所傳頌。詩中“綠”字將無形的春風化為鮮明的形象,極其傳神。喜愛改詩是王安石的一大特點。對於自己的詩,必得“千錘百煉”。據洪邁《容齊齋筆》卷八記載:吳中士人藏有這首詩的原稿,初寫時是“又到江南岸”,自己圈去“到”字,注曰“不好”;繼而改為“過”,又圈去;再改為“入”、“滿”……這樣一共改了十幾個字,最後才定為“綠”字。“綠”字是經過他精心篩選的,極其富於表現力。這是因為:
一、前四字(“到”、“過”、“入”、“滿”)都只從風本身的流動著想,以此描寫看不見的春風,依然顯得抽象,也缺乏個性;“綠”字則開拓一層,從春風吹過以後產生的奇妙的效果著想,從而把看不見的春風轉換成鮮明的視覺形象——春風拂煦,百草始生,千里江岸,一片新綠。這就寫出了春風的精神,詩思也深沉得多了。
二、本句描繪的生機盎然的景色與詩人奉召回京的喜悅心情相諧合,“春風”一詞,既是寫實,又有政治寓意。“春風”實指皇恩。宋神宗下詔恢復王安石的相位,表明他決心要把新法推行下去。對此,詩人感到欣喜。他希望憑藉這股溫暖的春風驅散政治上的寒流,開創變法的新局面。這種心情,用“綠”字表達,最微妙,最含蓄。
三、“綠”字還透露了詩人內心的矛盾,而這正是本詩的主旨。鑒於第一次罷相前夕,朝廷上政治鬥爭的尖銳複雜,對於這次重新入相,他不能不產生重裡的顧慮。變法圖強,遐希翟契是他的政治理想;退居林下,吟詠情性,是他的生活理想。由於變法遇到強大阻力,他本人也受到反對派的猛烈攻擊,秀麗的鐘山、恬靜的山林,對他產生了很大的吸引力。《楚辭•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王維《送別》:“春草年年綠,王孫歸不歸?”,都是把草綠與思歸聯繫在一起的。本句暗暗融入了前人的詩意,表達了作者希望早日辭官歸家的心願。這種心願,至結句始明白揭出。
毋庸諱言,用綠字描寫春風,唐人不乏其例。李白《侍從宜春苑奉詔賦龍池柳色初晴聽新鶯百囀歌》:“春風已綠瀛洲草,紫段紅樓覺春好。”丘為《題農父廬舍》:“春風何時至?已綠湖上山。”溫庭筠《敬答李先生》:“綠昏晴氣春風岸,紅漾輕輪野水天”,常建的《閑齋臥雨行藥至山管稍次湖庭》:“主人山門綠,小隱湖中花”。等,都為王安石提供了借鑒,但從表現思想感情的深度來說,上述數例,而“山門”“山”“草”都可綠,而江南岸的綠卻是頗有動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結句“明月何時照我還”,從時間上說,已是夜晚。詩人回望既久,不覺紅日西沉,皓月初上。隔岸的景物雖然消失在朦朧的月色之中,而對鐘山的依戀卻愈益加深。他相信自己投老山林,終將有日,因此結尾以設問句式表達了這一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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