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轉載

論語隨喜 不違 如愚
【聯合報╱薛仁明】 2010.09.22 03:31 am

說「乖乖牌」,還算客氣,孔子則是直接說他,像個呆子……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為政篇〉)
孔門高弟中,會問問題的,可真不少。像子貢,聰明絕頂,問題常刁鑽而有深度。他天生會講話,一張利口,窮追猛打,向來鮮有對手。但孔子又豈是等閒,哪裡容他兀自舌燦蓮花?於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師徒倆對話,遂多有機鋒妙趣,最見精采。話雖如此,孔子還是明白,太會講話,多半也不是什麼好事,故而時時不忘要挫挫子貢的銳氣,提醒他:小子!話別說太多,更別說太滿,有比會說話還更緊要的事,該鳴金收兵了!
又像子路,坦率熱誠,但凡稍覺不對,動輒槓上孔子,時不時又高分貝要質疑他老師,其言語之直接,其問題之尖銳,最有後儒不易見到的灼灼陽氣,好一派興旺氣象!話雖如此,子路畢竟莽撞,又常不解孔子心意,最後遂多以挨罵收場。但修理歸修理,孔子一旦罵完,這子路,終究不改其志,才沒多久,下回,又是直腸子一條,大剌剌,他劈頭就問。
相形之下,顏回與孔子的應答,就顯得「單調」、「無趣」許多。顏回對孔子,沒有質疑,幾乎無條件接受。他問問題,平易尋常,難見驚人之語。孔子答後,又不追問;即便追問,也是寥寥數字,點到為止。靜默含藏至此,難怪大家誤以為他是「乖乖牌」。說「乖乖牌」,還算客氣,孔子則是直接說他,像個呆子!
這呆子,其實半點不呆;這「如愚」,也絲毫「不愚」。「大智若愚」,我們都知道,但也僅僅只是知道,顏回卻讓你我清楚看到。顏回的靜默,總讓我們想起武俠世界的高手,不僅不輕易出手,更不輕易開口。至於一旁張牙舞爪、紛紛議論之輩,又有幾個是真正的高手?虛張聲勢,搞笑罷了!
顏回的靜默,是因心頭明白。「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有這自知之明,得得失失,寸心皆知;局限在哪?不足在哪?心裡明鏡似的。「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待明白後,接下來,是自己的功課了,各自好去吧!老師呢?老師不過就是起個頭,誘你一回,點你一下。真明白,是自己明白;真領會,也得自己領會。因此,言語寥寥,足矣!
中國傳統教育,不管是早先的孔門,或是後世的禪門,向來都是如此簡靜,如此言語寥寥。正因老師說得少,才開啟得了學生的聰明,也才更開啟得了學生的智慧。說多了,反而是扼殺。師徒相與,貴在印心;心若相印,何勞千言萬語?若不相印,再如何唇焦舌敝,也是枉然!
這種印心,與我們今天,當然全不相侔。今日教育,早已無關乎印心。你若談起印心,那些學者專家,可要大搖其頭,連笑都懶得笑你!現在的教育,說穿了,就只為迎合資本主義,就只為適應物化社會,連「品格教育」云云,不過就是希望你乖乖當顆螺絲釘,好好循規蹈矩再努力賺錢別搗亂、別胡思亂,想好讓這物化社會可以順利運轉下去,行吧?物化社會的教育,只需要有創意,不需要有思想,更不需有修行。因為只有創意,才會牽涉商機。於是連文化,都要變成文化創意產業!
這個物化社會裡,所謂教育,你看,課程綱要多麼琳琅滿目、教材、教案真是通篇累牘、參考資料簡直部繁帙浩,不這麼做,還通不過評鑑呢!於是,老師整天說、整天寫,不斷量產,像個作業員;至於學生,則成了一批批規格化標準化的產品。這個視人如物卻渾不自知的教育部,還每天高唱教育改革呢!
既然規格化、標準化,理所當然,你就會看到越來越多的學生有如工業製品,外表標新立異,其實面目模糊,耍炫耍酷但兩眼無神一臉茫然。當我們看到那一雙雙失焦的眼神,不妨再重新想想,那個「不違如愚」的顏回,當他望著孔子,心領神會之際,那又會是怎麼樣的一種眼神?

【2010/09/22 聯合報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轉載《再別康橋》 賞析

《再別康橋 》 賞析 作者 : 徐志摩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裡的豔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裡,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裡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1928.11.6 中國上海   這首《再別康橋》全詩共七節,每節四行,每行兩頓或三頓,不拘一格而又法度嚴謹,韻式上嚴守二、四押韻,抑揚頓挫,朗朗上口。這優美的節奏像漣漪般蕩漾開來,既是虔誠的學子尋夢的跫音,又契合著詩人感情的潮起潮落,有一種獨特的審美快感。七節詩錯落有致地排列,韻律在其中徐行緩步地鋪展,頗有些“長袍白麵,郊寒島瘦” (" 長袍白麵 , 郊寒島瘦”是說孟郊、賈島二人的詩寫得古樸生澀、清奇苦僻,不夠開朗豪放。 ) 的詩人氣度。可以說,正體現了徐志摩的詩美主張。《再別康橋》是一首寫景的抒情詩,其抒發的情感有三:留戀之情,惜別之情和理想幻滅後的感傷之情。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這節詩可用幾句話來概括:舒緩的節奏,輕盈的動作,纏綿的情意,同時又懷著淡淡的哀愁。最後的“西天的雲彩”,為後面的描寫布下了一筆絢麗的色彩,整個景色都是在夕陽映照下的景物。所以這節詩為整首詩定下了一個基調。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下的新娘,波光裡的豔影,在我心頭蕩漾。”這節詩實寫的是康河的美,同時,柳樹在古詩

從胡適新詩《老鴉》說起

胡適新詩《老鴉》 一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啞啞的啼 人家討嫌我,說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討人家的歡喜!   二   天寒風緊,無枝可棲。 我整日裡飛去飛回,整日裡又寒又饑。── 我不能帶著鞘兒,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飛; 不能叫人家繫在竹竿頭,賺一把小米!   胡適早年自美返國,看到社會上種種不合理的現象,常在演講、為文時提出批評,因此引起很多被批評者的不滿,甚至招來種種打擊。所以他自比為烏鴉,老是啞啞地對著人叫,別人見了牠就大不吉利。烏鴉討人厭,但是胡適卻堅定地說:我不能呢呢喃喃討人家的歡喜!輕柔悅耳,人們都喜歡聽﹔但他卻寧願當烏鴉,不肯阿諛諂媚,討人們歡喜。他要把社會上種種不合理的現象暴露出來,以謀求改善,即使因此而使自己處境惡劣,無枝可棲、又寒又飢,但他也不屈服、不改變,仍然堅定的說 「 我不能帶著鞘兒,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飛、不能叫人家繫在竹竿頭,賺一把黃小米。 」 因為他不是鴿子,也不是小鳥,他本來就是烏鴉,他就是要當烏鴉。這首詩裡的老鴉可以看作是他自己的化身;他借老鴉向世人宣示─不管你們喜不喜歡,我還是堅持說我該說的話;不管處境如何困難,我還是堅持我該做的事 ! 這種精神正是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名言「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具體表現 。 為什麼烏鴉討人厭 , 被人認為不吉利呢 ?大師胡適經常說自己有歷史癖,而我則有考據僻 。 喜歡就一些趣味雅(trivia)的小事打破砂鍋追到底 。 經過一番搜尋,發現烏鴉討人厭的理由如下: 除了烏鴉全身烏黑,叫聲嘶啞難聽,而且常常成群結隊地邊飛邊叫,據說烏鴉的嗅覺特別靈敏,人或畜瀕臨死亡,他 ( 牠 ) 的身上就會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氣味,烏鴉就聞味而來。可是人們誤解了牠,認爲是牠的到來才造成死亡事件的産生。所以人們認爲烏鴉叫是不祥之兆。   偶然讀到著名唐代詩人杜甫《奉贈射洪李四丈》的詩 ,提到有烏鴉在友人房上叫,他恭維友人道: " 丈人屋上烏,人好烏亦好。 " 元稹的《大嘴烏》詩和白居易《和大嘴烏》詩再再顯示唐人普遍認為烏鴉是吉祥鳥,烏鴉的出現必定帶來喜慶,因而對烏鴉有著熱愛和敬畏的感情。另一方面 ,唐人 認為烏鴉覓食反哺其母,這種行為與儒家思想契合。例如白居易的《慈烏夜啼》對於烏鴉讚賞有加 : " 慈烏失其母,

白居易的《花非花》究竟是什麽意思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這首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的《花非花》在五十多年前我讀書的時候就已經於音樂課中學過 ,至今還沒忘記它的旋律 。 不過對於詞句的意思卻是不甚了了。最近我著迷台詩宋詞的學習,上網查這首詩的翻譯,發現有多家不同的解讀,詩人的《花非花》到底想說什麼呢?感到十分有趣,特將結果整理與同好分享 。    白居易詩不僅以語言淺近著稱,其意境亦多顯露,但這首《花非花》卻句式奇特,且通篇取譬,十分含蓄,甚至迷離,堪稱是中國文學史上最早的朦朧詩的代表,在白詩中確乎是一個特例。因此對於這首詩到底想表達甚麼 , 充滿好奇 。 詩取前三字爲題,近乎“無題”。首二句應讀作“花——非花,霧——非霧”,先就給人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非花”、“非霧”均系否定,卻包含一個不言而喻的前提:似花、似霧。因此可以說,這是兩個靈巧的比喻。語意雙關,富有朦朧美是這首小詞的最大特點。霧、春夢、朝雲,這幾個意象都是朦朧、飄渺的,意象之間又故意省略了銜接,顯出較大的跳躍性,文字空靈,精煉,使人咀嚼不盡,顯示了詩人不凡的藝術功力。但是,從“夜半來,天明去”的敘寫,可知這裏取喻於花與霧,在於比方所詠之物的短暫易逝,難持長久。如果單看“夜半來,天明去”,頗使讀者疑心是在說夢。但從下句“來如春夢”四字,可見又不然了。“夢”原來也是一比。這裏“來”、“去”二字,在音情上有承上啓下作用,由此生發出兩個新鮮比喻。“夜半來”者春夢也,春夢雖美卻短暫,於是引出一問:“來如春夢幾多時?”“天明”見者朝霞也,雲霞雖美卻易幻滅,於是引出一歎:“去似朝雲無覓處”。   有人主張這首詞通篇都是隱語, 主題當是詠官妓 。當時各級官府都有一定數目的官妓,供那些官僚們驅使。首句“花非花”是說官妓的容顏如花,但又並非真花。次句“霧非霧”中“霧”字是雙關。借“霧”為“婺”。“婺女”即女宿星。因官妓女性,上應女宿,但又並非雲霧之霧。    “ 夜半來,天明去”既是詠星,也是說人。語意雙關,而主要是說人。唐宋時代旅客招妓女伴宿,都是夜半才來,黎明即去。因此,她來的時間不多,旅客宛如做了一個春夢。她去了之後,就像清晨的雲,消散得無影無蹤。官妓不同于一般的妓女,更不同于正式的妻子,她們與官僚之間互為依存,但關係又不便十分密切,只能以夜來明去為限,可謂會短別